被李规范带上来,一点防备也没有,只为将要遇到的事而心中充满了神奇,所以才会猝 不及防,著了道儿,这时,我已知道情形有变,有了防备,就算再有偷袭,我也可以应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付了。 在我前面,那幢大建筑物仍然一片死寂,也没有一点光亮透出——那使人怀疑这幢 建筑物可能连一丝透光的隙缝都没有,更别说窗子了。 但是在我的身後,我却可以听到正有人在向我迅速地接近,那是极轻的,向前疾掠 而来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心中早有了防备,绝对觉察不出来。 我知道,那一定就是刚才下山去搜寻我的两个人,被我的啸声引回来的。 但何以建筑物中更多的人,那麽沉得住气,可以不动声色呢? 心中想著,已然有了对策,估计身後两人,离我大约只有五公尺了,而他们还未曾 出声——这一点很令我生气,因为他们分明以为我还未曾觉察,想在我的背後,在离我 更近时,再施暗袭。 我就在这时,突然一提气,身子在突然之间,斜斜向後倒拔了起来。身子一拔在半 空,就看到在我後面赶来的那两个人,向前窜出的势子收不住口仍然向前掠出,恰好在 我脚下掠过。 他们虽然是一掠过之後,立时停了下来,但这时,我也已从半空中疾落了下来,落 在了他们的身後,前後不到两秒钟,主客之势,已全然易转。 我对自己的身手依然如此灵活,不禁十分得意,足尖才一沾地,就「哈哈」笑∶「 这算是甚麽迎客之道。」 那两个人一发现我已到了他们的身後,震动了一下,身子凝立不动,也并不转过身 来。 他们这时一动也不动,是十分聪明的。因为我在他们的背後,制了先机,他们不动 ,还可以知道我会如何出手,他们如果动了,出手必然没有我快,而且也无法防御我的 进攻了。 在我的讥嘲之下,他们只是闷哼了一声,开始十分沉稳地向前走著,两人的步伐一 致,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的後面,始终保持著优势,一直来到了建筑物面前约十公尺 处,这时我才看到了那建筑物的一扇门,那扇门也是六角形的,可以自两边移开。 那两个人在门前停了下来,各自向前扬手,「呼呼」各打出了一拳,拳风撞在大门 上两块六角形的钢板之上,发出了两下相当沉闷的「当当」声。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本来我是不应该轻举妄动,只宜静以待变的。 可是我的性子实在太不肯安分,一见到那两个人这样的「敲门」方式,我不禁大是 技痒,恰好他们两人在发拳之际,身子向旁分了一分,在我前面,并没有甚麽阻拦。 我念头一起,就化为行动,其间几乎没有甚麽阻隔,估计相距约八公尺,我沉腰坐 马,提气纳气,猛然一发力,两拳同时打出。 这一招「野马分鬃」,在拳术中而言,只能称做最粗浅的功夫,但是这时我表现的 ,是我打出那两拳时所带起的力道。 力量若是直接击中目的物上,自然可以发挥最大的打击作用,发出一公斤力,被击 中的物体就要承受一公斤力。如果力量击向空气,情形大不相同,发出的力量,只有极 少部份叫空气承受了去,因为空气的分子结构,实在太稀疏,稀疏到了不能承受甚麽力 量,而使力量全在它稀疏的结构中溜走了——是溜走了,不是消失。 溜向甚麽地方去了呢?最简单的,自然是循直线方向前进;也可以令之成曲线前进 ,那需要发力的人做更巧妙的控制,自然也更困难。 这时,我并不需要令发出的力道转变,只要直线前进,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那两拳,套一句老土的陈腔滥调,由於我的目的是炫耀自己,所以说,那可以说是 我毕生功力之所聚,也就是说,是我长时期的各种训练,所能达到的对我自己体能的发 挥点的最高处。 随著呼呼的拳风拥上了门上的那两块钢板,我耳际立时响起了「当当」两下响亮悠 远的声响。 我在这样做之前,已经先由於那两个人的凌空一击,而听出铜板应该可以发出十分 响亮的声音来的,那两个人的拳力不足,所以才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我想卖弄一下自己 的主意,也是在那时候兴起的。 那两下声音,兀自在黑夜之中,悠悠不绝,我就听到在建筑物之中,传来了一阵闷 雷也似的喝采声。这使我知道,刚才四周围静得出奇,建筑物更静得如同一座大坟一样 ,那是由於所有人都不出声,在等待著事态的变化之故。 而且,我还相信,虽然建筑物之中没有一点光亮透出来,但是里面的人,一定可以 看到外面的情形,不知有多少对眼睛,正在盯著我看。 我对自己刚才那两拳相当满意,身子一挺,抱了抱拳,朗声道∶「献丑了。」 虽然,由於人类在不断进步,武侠社会的那一套,早已在现实生活中消失了,但是 人类行为无论怎麽变,根本的原则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其中的一个原则是,当你表现 了自己的力量,而且这个力量是对方心目中的主要力量时,你就会赢得对方的尊敬。 在一群会武术的人面前展示武学造诣,效果就和在一群渴慕钱财的人面前展示你拥 有的财富一样,也和在一群风骨非凡的人面前,表现你的骨气一样。 刚才那一阵发自建筑物内的采声,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这时,那两个人急步向门走近几步,然後转过身来,我可以看出,他们大约都是三 十来岁,十分精壮的汉子,他们一转过身来之後,就沉声道∶「来客通名。」 我一看他们还在装模作样,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刚才要是我在偷袭之中跌崖死了 ,难道在各位心中,就只是个无名之鬼?」 这几句话,连消带打,可以说相当厉害,又指责了他们突施袭击,又告诉他们,不 必再这样转弯抹角。那两个汉子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就在这时,大门无声向 两旁滑了开去。 我因为刚才险些著了道儿,所以一看到大门打开,心中就十分警觉,双手作了一个 防御的姿势,身形凝立不动。 大门一开,和刚才的情形相仿,两列人自门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身形高矮肥瘦 ,男女老幼都有,自然是由於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望向我的缘故,所以我也几乎和他们每 一个人的视线接触。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之中,虽然对方那麽多人中,没有一个人出手,也没有任何声响 发出来,可是我却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手心冒汗。 那些人的眼睛。 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中,我大约接触到了超过五十对眼睛,而每一对眼睛之中,都 迸射著湛然的光采,其中有几对眼睛,所迸发出来的光采,简直令人有点不寒而栗,这 种精光湛然的眼神,自然都是武学修为深湛的反应。 因此可知,这里的五、六十个人,个个都武功精湛,非同小可。 中国武术,有它极其绵远的传统,但是自从火器发明以来,却一下子就没落了,如 同最灿烂辉煌的华厦,一下子遭到了大火的焚烧一样,几乎在一夕之间——当然,有几 十年的过程——就成了废墟。 尽管其间有人在不断地提倡,但是用「苟延残喘」四个字来形容,可算恰当。中国 武术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辉,中国武学界之中,也没有了可以叱吒风云的大侠,和神出 鬼没的奇才异能之士,就算还有一两个末世英雄人物,也都不能被飞快地步向实用科学 的社会所接受。 中国武术曾在中国大地上,开过多麽美丽的花朵,结过多麽动人的果实,多少身怀 异能的人,在中国大地上上演过多少慷慨激昂的故事,他们甚至形成了另外一种人,一 种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品德衡量方法,有他们自己的行事法则,有他们自己的传奇式生 活。 但是,这一切全都过去了,成了华厦的废墟。 废墟,并不是甚麽全都消失了,而只是废墟。废墟不是甚麽都没有,而是有著破败 不堪的残存,我本身也可以说是有一小半,甚至有一半,是属於这个残存的,是属於这 个中国武术的废墟的。 再也没有人炫耀中国武术了,中国武术成为舞台上的表演项目,沦为银幕上的特技 动作。在一柄小小的,谁都可以用手指扳动它,射出子弹来的手枪之前,数十年苦练之 功,算得了甚麽呢? 好了,就算你敏捷得可以避开手枪子弹,那麽,机关枪的扫射又如何呢?在一颗炮 弹爆炸时,一代大宗师的命运,也就和一个普通人全然一样。 而等闲的武功造诣,也需要以「十年」来做时间单位,才能有点成就,二十年、三 十年、四十年┅┅现代还会有多少人肯付出半生、大半生、甚至一生的时间,来换取几 乎没有实用价值的武术? 武术的浪漫精神在实用科学面前彻底失败,曾经一度如此繁华过,如今,几乎不剩 下甚麽。 我在那时虽然手心冒著汗,但是心情实在是十分激动的。 因为我一下子见到了那麽多身怀绝技的高手。 这种情形,只怕在地球上任何角落,都再也见不到的了。 刹那之间,我几乎忘了我和他们之间,还处在一种敌对地位上,我真想冲过去,大 叫著,热血沸腾地去握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不论男女老幼,紧紧地去握他们的手,为他 们坚持过著古老的、早已不存在了的生活而致敬,他们不知要忍受多大的牺牲,才能一 年复一年地这样子坚持下来。 而我这时的心情,也恰像是在一大片废砖败瓦、满目疮痍之中,忽然看到了一幢完 整无缺的小屋子一样,虽然屋子小得可以,但总是废墟之中唯一完整的建筑物。 在那至多一分钟的时间内,我思潮起伏,激动非凡。所以,当两列人站定,又有一 个人从门中走出向我走来之际,我看出这个人,必然是这群人中居首领地位的人,我毫 不犹豫,以毫无戒备,反而人人一看就看出的十分热切盼望的脚步,迎了上去。 那人显然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形出现,反倒停了下来,那使我也感到,对方未必能了 解我的心意,我们之间还未能完全没有隔膜,还是别太造次的好。 但是在这时,我的心中至少是没有了恶意的,所以我一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 自然的平和。 我先拱了拱手,才道∶「来得冒昧,我叫卫斯理,想来胡博士一定曾齿及贱名?」 我一面说,一面打量在我对面的那个人,我假设他是首领人物。 由於离得他相当近,所以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真实年龄很难估计,约莫四十上下 ,身形高大,可是面目之间却透著一股异样的阴鸷——有这种脸谱的人,绝不是甚麽性 格开朗的人,而我生平就最怕和性格不开朗的人打交道。这种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 无法从话的表面所代表的意思去了解,而要花上许多工夫去揣摩他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的一双眼睛也深沉无比,那种湛然的光芒之中,像是隐藏了无数的神秘,衬上他 额上的纹路,又像是有无限的忧郁。 他一直凝视著我,在我说完了那几句门面话之後,他仍然凝视著我不开口,过了足 足有十来秒——十来秒时间虽短,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却又长得出奇——他才道∶「 想不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会功夫。」 我小心地回答著他的话∶「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总是有的。」 他发出了几下乾笑声,笑声大是苍凉,令人听了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同时他 又低声重复了一句∶「能人异士。」然後,突然一昂首,一摆手∶「卫先生,请进。」 我想不到忽然之间,他就请我进建筑物去。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又绝不能退缩, 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硬著头皮去闯一闯。 我先迅速地向两面一看,肯定了李规范并不在这些人之间,我一面若无其事向前走 ,一面道∶「把我接上来的那位小朋友,不知怎麽了?」 那中年人闷哼了一声∶「请进去再说。」 我心中有点嘀咕,但自然不能露怯,所以昂然直入。我注意到,在我进去时,两列 挺立著的人中,很有点不安的暗涌。 这种情形,多半是代表著那些人的心境不是十分平静。这又令我感到了疑惑。这夥 人究竟是甚麽来历,我还一无所知。 我只是根据他们的言语行为来推测,可以知道他们是若干年前,来自中国黄河流域 一带的一个武林世家,或是甚麽帮会——是由许多不同家庭组织的帮会的可能性更高, 因为他们来到这里可能已有很多年,如果只是一个家族的话,近血缘配亲的结果,可能 令整群人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们既然在这里隐名埋姓,一代又一代居住了下来,就应该早就心如止水才是,不 至於有这种心境不安的情形出现,难道单单是为了我这个外来人的突然闯入? 看来也不像,因为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不应该是一项意外,胡明早就来了,胡 明又写信请我来,这一切,他们都应该知道的。 我心中思索著,已经走进了大门。一进去之後,建筑物之内更是漆黑一片,刹那之 间,甚麽也看不到,我自然而然地略停了一停——这是任何人陡然进入了一个漆黑的、 陌生的环境之中的必然反应。 但就在我略停了一下之际,我身後紧跟进来的那中年人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冷笑 声虽然不大,可是分明是在笑我刚才的一停。 我不禁有点生气,这种仗著自己占有地形上的熟悉的优势而讥笑对方,老实说,不 是公平竞争的原则。我没有任何表示,一面尽量使我的眼力能适应黑暗,一面大踏步向 前跨了出去。 自然,我不知道一步跨出之後,会遇到甚麽,所以我也不是盲目逞勇的,我跨出之 後,先以足尖点地,轻轻一碰之下,肯定了那是普通的平地,没有甚麽异样了,才提气 耸身,一步踏实了,再跨出第二步。 就这样向前走著,前进得十分快,一下子就跨出了十来步。 这时,仍然在黑暗中前进,也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我却有了一股异样的压迫 感。这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就是感到了身子的两边忽然不知有甚麽东西挤了过来一 样。 我小心地向身子两边张开了一下手臂,手臂才一扬起,手指就碰到了坚硬的石块— —我是在一条极窄的走廊中向前走,在我的身旁,就是石壁。 我估计通道的宽度不会超过八十公分,这使我立时想起建筑物中的蜂巢式的间隔, 在间隔之间的通道,就是那麽狭窄的。 我就在这个奇异的建筑物之中。那建筑物,也就是陈长青的怪屋子中不见了的那一 层,也是胡明寄来的那个「故事」中,那小女孩後来到达的地方。 我一面想著,一面仍在一步一步向前跨出,但是忍不住道∶「你们住在这屋子中? 屋子为甚麽要造得那麽怪?」 我的话居然立时有了反应,那中年人在我的身後闷声闷气地道∶「祖上传下来的, 凡是祖上传下来的就是规矩,就有道理。」 他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可是他的话,其实是最不堪一驳的,我当然不会同意,但是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不会和他辩论甚麽,只是发出了几下不屑的笑声。在我身 後传来的,则是一下颇为愤怒的闷哼声。 我知道,建筑物的面积虽然大,但是通道总有到尽头或是转弯的时候。 但与其到时出丑,还不如明言的好,所以我在又跨出了一步之後,用相当轻松的语 调道∶「为甚麽一点灯火都没有?也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的?」 我身後那中年人「嗯」了一声,表示回答。 我身子一侧,背贴墙而立∶「对不起,我不是很习惯在黑暗中行进,至少,请你带 路。」 通道十分狭窄,我背贴墙而立,在我前面,馀下的空间不会很多,他当然可以在我 身前挤过去,可是在过去的时候,想要不碰到我的身子已经很难,至於要防止我的突然 偷袭,自然更难。 所以他也不禁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过来,我也在他犹豫的那短暂的时间中,绝不 客气地,和他刚才一样,发出了两下冷笑声。 他沉声道∶「好,再走三步,就是大厅了。」 他说著,就在我的身前擦身而过,过得十分快,而就在他一闪而过之际,我心中又 不禁暗自吃惊,因为在他过去的时候,我感到有一股相当强大的劲力直压了过来。而等 我要运劲相抗时,那股劲力已经消失了。这表示那人不但行动快捷,而且内劲非凡。更 重要的是,这表示了那人心思缜密,即使一闪就过,他也不放弃防备∶他鼓足了劲力, 我如果想偷袭他,就没有那麽容易得手! 他才一过去,我半转回身来,已听见前面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这种在黑暗 之中,听沉重的石墙在转动时发出的声响,一直都以为只是电影公司的配音间中制造出 来的,谁知道忽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之中,很使人有时光倒流之感。 开门登之後,仍然是一片漆黑,但我在又跨出了几步之後,来自身边的那种压迫感 却没有了,这证明我至少已进入了一个宽敞的空间之中。 我进来之後就站定了身子,我感到至少又有七、八个人进来,然後,又是一阵关门 声。 我屏住了气息,老实说,我不知道在黑暗之中会发生甚麽事。 而且,当我屏住了气息之後,我发现在我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屏住了气息的, 我几乎感觉不到有人在身边!这实在是十分诡异和令人不快的一种处境。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正想出声,陡然之间,眼前居然有光亮一闪,随即,有一盏相 当大的油灯,灯火已被燃著。油灯发出来的光芒,自然不会强烈,而且闪动不已,令那 些站立著的人,悠悠忽忽,看来更和幽灵差不多。 但是无论如何,总比完全在黑暗之中好多了。 当亮光一闪之际,我就开始打量我处身的环境,那果然是一个大厅。 一个六角形的空闲,每边大约有十公尺,那是相当大的一个空间了。 整个大厅中,有著六座油灯灯台,灯盘都相当大,但是灯芯却十分小,而且这时只 燃著了一个,其暗可知,只是仅堪辨认而已。我也无法看清跟进来的那些人的面目神情 。 在大厅中只有一张交椅,相当大,看起来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其馀的,只是石 制的圆筏,大约有二十来个。 那中年人走向一个圆梯,转过身来,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指的却是圆凳。我 笑了一下∶「那张椅子,只是摆来装样子的?」 那中年人的声音在这个密封的大厅中,听来像是一阵闷雷∶「别问太多没有意义的 事。」 他说著,和其馀那几个人(一共是八个),一起转身向著那张交椅,十分恭敬地行 了一礼,才各自坐了下来。我心知那张交椅,多半是为他们的首领或是祖先所设的,看 来不宜再继续开这个玩笑。所以,我也在一张圆凳上坐了下来。 在阴暗的光线下,每一个人的神情看来都十分阴森,那中年人乾咳了几声,目光炯 炯,向我逼视著∶「卫先生,如果你能把胡博士带走,从此把我们这群人忘记,我们会 十分感激你。」 我已经准备好应付各种各样的场面,但是绝想不到,对方一开口就会提出这样的要 求来。 我在一呆之後,只好先姑且说了一句∶「这是你们全体的意见?」 我这时只能这样说,因为我对他们实在一无所知,而我又实在不愿离去,因为我对 他们来历的好奇心,已到了使我不顾一切要弄清楚的地步,所以我只好先说几句搪塞的 话,拖延时间,打消对方叫我离去的意念。 想不到的是,我随便说了一句,所有的人竟然都震动了一下。 虽然在阴暗之中,他们的那种震动,是极难觉察得到的,但我还是立即感到了,那 自然是由於我一直全神贯注在留意著四周围的情形之故。这种情形,说明我那句话说中 了他们的心事。 我又立时想起了李规范这个少年,到现在还未露面,我也想起曾作过他们之间发生 了内争的推测,看来也是事实。 刹那之间,心中大喜,我又提高了声音∶「带我上来的那位少年呢?他叫李规范, 一上山就中了暗算,希望他没有遭到甚麽不幸。」 我这样说的时候,直盯著那中年人——那是一种心理攻势,动作之中,含有指责那 中年人是一个暗算者的意思在内。 果然,黑暗之中有人失声叫了一下∶「牛大哥——」 那中年人立时一扬手,那叫了一声的人也立时静了下来。这一下叫唤,使我知道那 个中年人姓牛。他回望著我∶「少┅┅他┅┅他的行为,逾越了祖宗的规矩,所以暂时 要被┅┅看管,这是我们的事。」 我心念电转,不知道这姓牛的冲口而出的那个「少」字,是甚麽意思。难道是称李 规范为「少年」?我没有细想,就道∶「别的事,我完全可以不管,但李规范是我的朋 友。而且,在他遭到暗算之前的一霎间,他曾经请求我的帮助。」 我一口咬定李规范遭了「暗算」,那是事实,自然不能说我捏造,李规范曾要求我 的帮助,那也是事实。 我的话一出口,发现除了那姓牛的之外,其馀各人都有点不安的神色,这又使我感 到,李规范这个丑少年可能有点不寻常。 那姓牛的声音更低沉∶「卫先生,你是不是要和我们为敌?」 我一昂首∶「看你口中的『我们』是甚麽意思,至少,我不会与李规范为敌。如果 他中了暗算是出你指挥的话,是你与他为敌。」 那姓牛的陡然站了起来,看来神情愤怒至极,先发出了一下闷吼声,然後大声喝道 ∶「几百年来,我们都遵守祖训,万万不能改变。」 我不知道他们的祖训是甚麽,自然接不上口,只听得一个角落处有人低声道∶「百 年之前也有此争,结果怎样?」 那姓牛的声色俱厉∶「凡违背祖训者,尽皆诛杀。」 他在这样叫嚷的时候,真是杀气腾腾,令人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接著,他又补充了一句∶「这还有甚麽疑问的吗?」 其馀人都不再出声,我审度环境,心想这时跟进来的那些人,应该都是姓牛的心腹 ,他的反对者,又在甚麽地方呢?在这样的情形下,似乎应该坚持请李规范现身,才是 道理。 所以我一扬手∶「尽皆诛杀?哈哈,好久没听说过这个词儿了,现在多半在舞台上 还能听得到。」 姓牛的陡然向我望过来,神情确然威风得很,但我却一点也不在乎。 我指著那张大交椅,开了一句玩笑∶「就算你坐在这张椅子上做皇帝,只怕这种话 ,也只好在做梦的时候叫叫。」 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来的。可是有时候,世事之奇,真是难 以逆料。那姓牛的中年人,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苍白,即使是在那麽黯淡的光线之下, 也可以感觉得出来。其馀的人,也都一下子全站了起来,其中还有几个,毫无目的地挥 著手,通常来说,人只有在极度的手足无措的情形之下,才会有这样的动作。 这时,我实在全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我的话会引起了那麽大的震动,这令我也 不知道该如何再往下说才好。 而就在这时又有了变故,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敲门声。那大厅的门,看来相当厚 ,所以敲门声听来也很沉闷。 敲门声一传来,大厅中的那些人更是乱了起来,有的失声叫∶「他们出来了。」有 的奔到那中年人之旁,语带哭音∶「这┅┅犯上作乱┅┅」有的团团乱转,而敲门声却 越来越急。 那姓牛的中年人,也像是一时之间没有了主意,我乘机向那扇石门一看,看到有一 个铁栓拴住了门,外面的敲门声如此之急,一定有人想进来,而只要在里面一拔起那根 铁栓,就可以使门打开了。 我处境不明,自然希望越乱越好,在混乱之中,或许可以先找到了胡明和李规范, 把他们救出去再说。所以,趁他们挤成一团之际,我身形一闪,已闪到了门栓的旁边。 却不料那姓牛的中年人颇能临危不乱,我这里才一动∶他就叫∶「别让他开门。」 随著他的呼叫声,有两个矮小的身形向我迎面疾扑了过来。我顺手挥出了两掌,可 是掌才发出,臂上一沉,那两个人竟然一边一个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不知道这算是 甚麽武功,心中发愣,脚下却丝毫未慢,几乎是带著那两个挂在我手臂上的人一起向前 掠过去的。 那两个人的身形虽然矮小,可是一挂了上来,气力却极大,刹那之间,每人变得至 少像是有一百公斤以上。我向前掠出的势子,自然慢了下来。 同时,被人缠住了手臂挂在手臂上的这种感觉,也怪异至极,令人不寒而栗。我先 顾不得去开门,双臂用力一振,想把那两人振飞开去。 我那一振一抖,用的力道相当大,手臂向上扬起,那两个人的身子,也跟著向上扬 了起来。可是他们的一苹手仍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另一苹手,却就著身子扬起之势,向 我当面一拳打来,出拳的方位和身子所在的位置,配合得妙到毫颠,看来连我双臂扬起 的动作,也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刹那之间,我心中又是吃惊,又是好奇。这两个矮子的身手如斯灵巧,功夫也怪异 之极,武林阅历,我也算是首等的了,可是连听也未曾听说过有一门功夫是附在敌人的 肢体上施展的。 而这时,要避开他们疾攻而来的那两拳,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电光石火之间,我的视线和他们灼灼的目光一接触,我一声闷哼,手臂陡然合拢。 自己双拳「砰」地互击了一下。 我自己双拳互击,自然伤不到别人,可是在这时,我的手臂也作了最大程度的接近 。那两个矮子一定料不到他们的招数怪,我的招数更怪,一下子仰头不及,两个人的头 「咚」地一下,撞了个正著。 在他们还未曾定过神来之际,我双脚一起向上踢起,又踢中了他们的屁股。 像这种突然之间,人并不向上跃起,却能双脚一起向上踢出,本来只是小武术中的 功夫,不足为奇,也没有甚麽实际上的用处。可是在这时用上,却是大有以怪制怪之妙 。 中国武术另一个大课题的内容,就是讲究随机应变,因地制宜,对手怎麽来,自己 应该在刹那之间,就决定怎麽去。正确的判断,迅速地还击,倒并不在乎力道如何之大 ,而更重视力道的如何之巧。例如见了一苹蚂蚁,伸拳重重去打,未必将之打死,但伸 指轻轻一捺,蚂蚁自然必死无疑了。 中国武术克敌取胜的巧妙,很多就是在应变得特别快捷、灵动、有效之上。 像这时,我先令那两个矮子的头重重撞在一起,又在他们的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 这时,虽然我自己也站立不稳,无可避免地要坐倒在地,但正好就著身子向後一挫之势 ,手臂再向上用力一抖,那两个矮子立时无法再附在我的手臂之上,发出哇呀的叫声, 被我直抖了开去。 我手上一轻,立即一个打挺,滚到了门旁,伸手一拨,已拨开了门柱,立时再一缩 手,用手肘撞退了一个自我身後攻来的人。 这几下出手,可以说得上乾净俐落之极,我才一跃而起,听得那姓牛的大叫道∶「 大夥沉住气,别先乱起来。」 随著他的叫声,门被打开,至少有十多人呼地一下子冲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形极 其高大,声若洪钟,大喝道∶「牛一山,你敢犯上作乱?拿下。」 那姓牛的声音也是震耳欲望,一样叫著∶「胡隆,你不守祖训,老皇爷的遗训你们 都能不放在心上,是谁犯上作乱了?」 那大汉显然不是很擅词令,大叫道∶「亏你还有脸提老皇爷,老皇爷姓甚麽?你今 日干了甚麽?」 那牛一山又大声叫道∶「我家世代忠心耿耿,从不违老皇爷祖训。」 在他们两人扯直了嗓子对骂,震得人耳际嗡嗡直响之时,其馀的人,也在杂七杂八 ,互相对骂,大都是在骂对方「违背祖训」、「犯上作乱」等等,一时之间,大厅之中 ,乱到了极处。 大门由我打开,混乱由我引起,可是这时我反倒成了局外人了。 本来,我大可由得他们去乱去,可是他们互相之间的对骂,我真是越听越奇,越听 越莫名其妙,「犯上作乱」还可以理解,「老皇爷」却又是甚麽人?我一伸手,拦住了 一个在我面前经过的人,提高了声音问∶「谁是老皇爷?老皇爷是谁?」 这时,我心中一则莫名其妙,二则,却充满了滑稽之感,因为像「老皇爷」这种称 呼,似乎只应该在戏台上才有的了。 所以,尽管争吵的双方十分认真严肃,我在那样问的时候,却带上了戏台上道白的 词意,大是有点油腔滑调之感。 我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大厅之中突然静了下来,刚才如此嘈吵,忽然之间,又变得 如此之静,而且人人向我盯了过来。 我摊了摊手,想说甚麽,还没有说,胡隆和牛一山两人已齐声叫道∶「永不密! 」 -- 倪匡科幻屋扫描、校对 标题 <<书路--废墟>> 第八部永不密 这两帮人,一帮以牛一山为首,另一帮以胡隆为首,一进来就争吵,吵得极其激烈 ,而且其中已经有几个人,不但口角,而且动了手。 但这时,那句「永不密」的叫喊,好像是甚麽魔咒一样,在他们两人口中一叫出 来之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停止了出声,大厅中立时静了下来,而且,所有的人 ,都向我盯了过来。 油灯的光芒仍然暗得可以,那些人站著不动,可是他们的影子却在摇晃,一时之间 ,分不清何者是主,何者是副;也不知何者是静,何者是动。这种情景,本来就已经够 怪异的了。再加上那些人的目光,个个都闪耀著一股异样的、诡谲的神采,一望而知不 怀善意,那更令我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想说些甚麽,好让这些异样的眼光所造成的压力变得轻松一些,可是却不知说甚 麽才好。 这样僵持著,时间其实极短,可是却像是过了不知多久一样。 我身子先略微动了一下,占据了一个一转身就可以掠出大厅去的位置,因为我感到 ,在大厅中的每一个人都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一样,随时可以发作,这种压迫感甚至形成 了一股无形的杀气,虽然看不见、摸不著,但是却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得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势必不能一个人对付那麽多人,所以早一点打定走为上著的主意 ,是聪明的做法。 我身形才一动,牛一山和胡隆两人,身形也陡然闪动,一前一後,已然将我的去路 封住。胡隆这个人可能是比较胸无城府,也有可能是他的心中实在太焦急了,他竟然向 我厉声问∶「刚才,刚才我们说了些甚麽?」 若不是我隐隐感到了情形十分不妙,一听到这样的问话,实在会忍不住哈哈大笑的 。这时,我只是略笑了一下∶「你们说了一些甚麽,我怎麽知道?」 牛一山向我逼近了一步∶「你刚才问了甚麽?」 我沉住了气,向他一指∶「刚才,我在你口中听到你提及了『老皇爷』,我不知道 『老皇爷』是甚麽人,所以问了一句。」 我这样一说,立时有不少带著指责意味的眼光向牛一山射去,牛一山的神情一直十 分深沉,显示他是一个能干的人,可是这时,他也不禁现出慌张的神色来。 这一切,全是在我预期之中的。 因为形势的突然变化,是在我问出了那句话开始的。我问了一句「老皇爷是谁」, 这群人就像走中了邪一样叫著「永不密」,如大难临头。由此可以推测到,「老皇爷 是谁」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度的秘密。 他们之间一定有过严重的誓约∶「永不密」。所以,即使教人对这个问题起了思 疑,也是不应该的,而我两次听到「老皇爷」,首先出自牛一山之口,所以我故意这样 说,来打击他。 果然,那令他十分狼狈,双手乱摇著,忽然一指胡隆,企图转移各人责备的眼光, 道∶「他也说了。」 胡隆的脾气比较火爆,立时叫道∶「我说了又怎样?他可不知道老皇爷是谁!」他 一面叫著,一面向我大踏步走过来,来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指著我,喝∶「你说,你知 道老皇爷是谁?」 本来,在牛一山和胡隆之间,我宁愿多喜欢胡隆一些,可是这时他的态度实在太粗 鲁了,令人反感,所以我冷笑一声∶「本来不知道,教你一再嚷嚷,自然知道了。」 胡隆急得双眼发直,大喝一声∶「你放屁!」 他一面喝,一面张开五指,向我肩头抓了下来。 胡隆本来就是伸手指向我的,这时手的动作陡然变化,可是手臂和手腕,绝对没有 伸缩的过程,别看他人粗得可以,这一出手还真不含糊! 我身子略侧,他手腕一翻,仍然是那一抓,却在刹那之间变了方向。 这时,若果只是一对一,或是对方人数不那麽多,我大可以还手,可是对方却有将 近二十人,而且看他们的神情,都又惊又急,像是有甚麽巨大的祸事快要临头一样,我 要是和胡隆动手,不论是占上风或是落下风,一激起那麽多人的情绪,只怕都讨不了好 去。 所以,我身形略矮,并不还手,又避开了胡隆的这一抓。胡隆两下落空,却一点也 没有收手之意,发出了一声怒吼,双手一起,直上直下,直抓了下来。 一看到他这种架式,我也不禁一愣,因为地出手看来十分笨拙,可是扬手之际,劲 风飒飒,不但力道颇强,而且这种架式,看来像湖南西部一带的排教武功,又有点像辰 洲的殡尸拳,看起来十分邪门,而且若是再避开去,这浑人一定不会收手,会继续夹缠 不清,倒不如一上来就速战速决的好! 我一想到这一点,这一次就不再躲避,眼看他双手直抓下来,我才一缩肩,肩头自 然而下,卸下了少许,手肘一出,手却在肩头下缩的同时向上扬起,中指弹出,「啪啪 」两下响,弹在他的手腕之上。 那一弹,足以使得他手臂力道在刹那间一起消失,双臂下垂。 胡隆又惊又怒,大声叫著,双眼突出,看来是动了真怒,我刚想不等他再有气力发 动攻击,先将他制伏再作打算时,门外一声责叱传了过来∶「胡隆,住手!」 随著责斥声,一条人影一跃而至,来势十分威猛,落地一站却又势子稳健,正是带 我上山来的那个丑少年李规范。 李规范这一出现,刹那之间,我心中「啊」地一声,已明白了一些疑问。看他的气 势,看胡隆的立时後退,看众人对他的恭敬神态,看牛一山那帮人个个都大是惊惶的神 情,我立时可以感到,李规范年纪虽小,但是在这夥神秘人物之中,却反倒有著相当高 的地位。 他何以会有相当高地位我自然还不知道,但那应该是毫无疑间之事了。 他一下子就喝退了胡隆,冷冷地向各人望了一眼。在望向胡隆那一干人的时候,眼 光之中大有嘉许之色,在望向牛一山那干人的时候,眼光却十分冷峻严厉。最後,目光 停留在牛一山身上,还发出了一下冷笑声,使得牛一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我看了这种情形,心中不禁喝了一声采,心想看不出李规范小小年纪,却大有大将 的风范,俨然领导者的气度,单在眼色之中已有慑服群豪的气概。 我正想扬手和他打招呼,他已转过身向我望来,立时开口∶「卫先生,请你暂时离 开一下,我们之间有些事要处理。」 他神情肃穆,和带我上山来时那极少年人的神态,大不相同。而且话说得虽然客气 ,但是又隐隐有一种叫人不得不从的气势在内。 我当然不肯就此离去,一挥手,道∶「我们一上山来就向我们偷袭的人,看来就在 这里。」 李规范沉声道∶「我知道,我会处理。」 我「哈哈」一笑∶「那次偷袭,令我几乎命丧断崖,我没有摔死,自然会自己处理 自己的事。」 李规范可能也看穿了我的心意,是想留在大厅上不肯走,若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自然说话比较容易,而这时当著许多人,他又显然要在这许多人面前,维持他一定的尊 严,所以事情就变得有点僵,他不知如何对付才好,我也乐得看看他处事的方法。 他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两道浓眉一扬∶「卫先生,我们的事,绝不会给任何别人知 道的。」 我笑了一下∶「所谓任何别人,是甚麽意思?」 胡隆在这时叫了起来∶「就是外人。」 我一副不在乎的神气∶「那多半不包括我在内,我已经知道很多了。」 李规范的神色变了一变,牛一山大有幸灾乐祸之色。这使我感到,牛一山和李规范 是处在敌对地位的,若是我继续和李规范为难下去,那等於是帮助了牛一山。一想到这 一点,我忙道∶「当然,我甚麽也不知道,只是说笑而已。而且,对旁人的秘密,我也 不是那麽有兴趣。」 李规范现出十分感激的神情来,我乘机收篷∶「胡博士在哪里?能带我去见见他? 」 李规范忙道∶「当然可以,苗英,带卫先生去见胡博士。」 随著他的叫唤,一个身型十分挺拔的青年人越众而出,来到了我的身前,我向李规 范一挥手∶「小心,有一次偷袭,就会有第二次。」 李规范咧著阔嘴,笑了一下∶「我会提防的。」 那唤作苗英的年轻人带著我走了出去,大厅的石门,在我的身後发出轧轧的声音关 上。 石门关上之後,在大厅之中发生了一些甚麽事,我自然无法知道了。 在前面是狭窄的通道,左曲右折,看来密如蛛网。 那年轻人手中拿著一支火棒,火光闪耀,在前面带路。转了七、八个弯之後,我忍 不住闷哼了一声∶「这算是甚麽屋子,与其说是屋子,还不如说是一座大坟墓。」 想不到我这句话却使得苗英大有同感,那一定是这句话直说进了他的心坎之中,不 然他绝不会那麽快就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的。 他立时道∶「根本就是坟墓,住在里面的人,全是活死人。」 我把步子跨大些,离他近了一点,挑逗地道∶「那为甚麽还要住在这里,外面的天 地,不知多麽广阔。」 他紧抿著嘴,一声不出,只是向前走著,我在他身後急急地道∶「你们的祖上,属 於一个甚麽团体,还是甚麽门派?当年立过甚麽誓言?时间难道在你们身上没发生作用 ?你们到现在,还生活在一个不知道甚麽样的残梦之中,太可笑了。」 苗英的嘴越抿越紧,一声不出。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胡明的声音传了过来∶「卫 斯理,你在一个带路的青年人身上说这种话,太卑鄙了。他们自有主意,岂是你三言两 语能够煽动的。」 我被胡明的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刚才我确然想在苗英的口中探听出一些甚麽 秘密来的。 这时我也不知胡明在甚麽地方,他的声音也听不出是从甚麽地方传来的。我提高了 声音。叫∶「你在甚麽地方?」 胡明的笑声传过来∶「还远著,你不必大声叫,这建筑物造成那麽奇特的原因之一 ,是声波可以在狭窄的走廊之中,作不变形的延长,只要在通道中,几乎在任何角落有 人讲一句话,整幢建筑物的每一处,都可以清晰地听得到。」 我心中啧啧称奇,不再问下去,随著苗英又转了十七、八个弯,经过了许多紧闭著 的房门,才看到其中有一扇门是打开的,个子矮小、精神奕奕的胡明正站在门口,见到 了我,老远就又挥手又蹦跳,看起来,这个出色的考古学家犹如一头猿猴。 苗英站定了身子,等我越过了他,他转身离去。在胡明的房间中,有灯光射出来, 我来到了胡明面前,他和我握著手,我向门内打量了一眼,失声道∶「你一直住在这样 的房间中?」 胡明摊了摊手,把我拉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有甚麽选择?这里应该是每一间房 间都同样大小、同样形状的。」 房间是六边形的,每边长约一公尺,整个房间的面积自然不大,但却又相当高,所 以看起来像是一个六角形的柱体。 房间之中,甚麽也没有,在平面的顶上,有一些小约六角形的孔,可能是用来作透 气之用的。在一角,有一盏半明不暗的油灯,人一进了这样的「房间」之中,就跟变成 了一苹黄蜂差不多。 我不知有多少问题要向胡明发问,可是胡明一面关上门,一面已经先开口∶「你看 过我寄给你的那个故事了?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在她妈妈死了之後,被一个婆婆背上 山来,就住进了这幢建筑物之中,她对这幢建筑物、这样的房间,有相当生动的描述。 」 他的样子忽然十分沮丧,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在这里的所有人,看来都下 定了决心,绝不会透露半句秘密的。」 我也不禁「嗖」地吸了一口气∶「永不密。」 胡明道∶「是,永不密。」 我静了片刻,胡明又道∶「这┅┅永不密的教育,怕是这里每一个人从小就要接 受的,变成了生活之中、生命之中,至高无上的戒条。如果他们这群人在这里神秘的隐 居,已超过了十代以上的话,我怀疑保守秘密,只怕已成了他们身体内细胞中遗传因子 的密码的一部份。」 我闷哼了一声∶「要那麽多人一起保守一个秘密,是相当困难的事,我怀疑他们可 能根本已经不知道自己上代的秘密了。」 胡明在小小的空间中来回踱著步,摇著头∶「不,他们是知道的,这个秘密形成一 股巨大的力量,使他们世世代代能在这里住下去。虽然曾有争执,有的人想离开,可是 看来还是有更多的人愿意留下来。」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你对那夥人究竟知道多少?他们人人都会武功,中国武术, 我看至少是三、四百年前来自中国北方的。」 胡明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们的话,至今还带有黄河上游省分的口音,你自 然听得出来。」 我一面点头,一面压低声音∶「我听见他们在争执中,提到『老皇爷』这个名词。 」 胡明又点头∶「是,他们的祖上出过一位显赫的人物。在这幢建筑物之中,小型的 社会┅┅或者说团体的结构,也相当奇特,最高统领是一个少年人,不过十五、六岁, 样子很丑——」 我失声道∶「李规范。」 胡明道∶「是,照你分析,这说明了甚麽?」 我也来回踱起步来,房间的面积十分小,我和胡明两人都来回踱著,如果有第三者 在一旁看,一定会有十分滑稽的感觉。 我想了片刻,才道∶「这说明领导地位是世袭的,一代代传下来。我至少知道这些 人中,有的姓李,有的姓牛,还有姓胡、姓苗的,他们才到这里的时候,首领一定姓李 。」 胡明扬了扬眉∶「历史上姓李的皇帝——」 我笑著∶「他们提及过老皇爷,并不一定表示老皇爷是他们中间的一份子,他们可 能全是老皇爷的手下,所以一直要遵守老皇爷的遗训。」 胡明苦笑了一下∶「也有可能,总之,这群人神秘之极,而且——」 他说到这里,现出一副紧张的神情来∶「而且我可以知道,这群人之中,至少会有 一个逃离群体过。」 我不知胡明何所据而云然,所以望定了他。胡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点古怪, 忽然话题一转∶「我┅┅你再也想不到,我┅┅我┅┅会忽然谈起恋变来了。」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转变话题,固然突兀之至,而他居然会谈恋爱, 这更是出人意料之外。他是一个考古的狂热者,若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和一具木乃伊 由他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扑向那具木乃伊,而弃美女於不顾。 这样的人,也会坠入情网? 我在呆了一呆之後,才道∶「这┅┅说明世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 胡明有点忸怩∶「别笑我,我是认真的。」 我摊了摊手∶「没有人说你在玩弄女性,但是我看不出那和我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有 甚麽关连。」 胡明踱到了一个角落——六边形的房间,就有六个角落——蹲了下来,伸手掠了一 下头发,道∶「大有关连。她┅┅她就是故事中的那个小女孩。」 我吃了一惊,伸手指著他,他的神情更怪,把声音压得很低∶「在这里,只有你和 我才知道。」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如果给这里的人知道了,那麽,那小女孩┅┅她现在当然不 小了,会┅┅」 胡明道∶「她现在是法国一家女子学校的校长,如果给这里的人知道了,那麽,结 果就像故事中她的母亲一样。」 胡明说到这里,声音不禁也有点发颤,我再也未曾料到事情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变 化。故事中那个母亲,显然是被逼自杀的,那麽,胡明的爱人,那个女校长,是不是也 面临著同样的危险?这里的人,难道会派出杀手去,万里迢迢追杀一个逃亡者? 胡明看到我紧张,他更是手足无措地望定了我。我道∶「慢慢来,那位女校长—— 」 胡明道∶「她的名字是田青丝,她有一半当地人的血统,她母亲当年曾叛离过,和 一个当地人私奔,你在故事中看到过的。」 我点了点头。 这时,那个支离破碎的故事的来源已绝不再是甚麽谜团了。那故事自然是田青丝写 的。 田青丝既然和胡明在谈恋爱,胡明一看到了那个「故事」,当然关心,所以立即来 到这里,想探索一下究竟。他来到这里之後,发生了一些甚麽事,我还不知道,看他能 把我叫来,又能令李规范下山来接我,关系好像并不坏。至於李规范一上山就遭到了偷 袭,那又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变化。 胡明吸了一口气∶「故事是她写下来的,有一次她对我说,她的遭遇十分怪,她一 直把她的遭遇当恶梦一样,一点一滴地写下来,我要向她拿来看,她不肯,我知道她平 时把日记之类放在甚麽地方——那时正在她的住所,冬天,我就打开抽屉,取出了一大 叠文稿来,她来抢,一抢到就向火炉里塞,我也抢,抢了就向怀里塞,所以,故事变得 不是很完整。」 我听他说著,不禁好笑,我和白素曾设想过故事何以支离破碎的原因,可是却再也 想不到其中有一对超龄恋人的打情骂俏、旖旎风光在内。 我呆了一会,才道∶「田青丝从小女孩到离开,在这里住了多久?」 胡明沉声道∶「大约十五年。」 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在这十五年之中,她对於这些人的来历竟一无所知? 十五年的共同生活,就没有人把她当自己人?」 胡明伸手托住了头,所以他摇头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古怪∶「没有,甚至根本没有 人对她说过话,没有人把她当自己人,只有她的婆婆在照顾她,教她一种奇异的呼吸方 法,利用这种呼吸方法,可以一坐就是大半天。她婆婆也教了她不少事,可是就是绝口 不提他们的来历。」 我苦笑了一下∶「永不密。」 胡明点头∶「对,永不密,这是他们这夥人的最高生活原则,已成了他们生命中 的一部份,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他们若是漏了秘密,可能会立时死去。」 胡明这样说,自然大有愤然的情形在内,我没有表示甚麽意见,只是道∶「後来— —」胡明叹了一声∶「後来,她婆婆在临死时对她说,反正没有人把她当自己人,她如 果逃出去,她也不反对,只不过千万要小心,若是在逃亡的过程中叫人发现了,那必死 无疑。」 我喃喃地道∶「像她母亲一样?可是她却是甚麽秘密也不知道的!」 胡明压低了声音∶「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说了之後,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实在禁不住自己的一些怪念头,我甚至想过, 这群人是不是根本是死人?根本是不知道从地狱的哪一个角落处逃出来的幽灵?不然, 怎麽会那麽神秘?」 我叹了一声∶「他们当然是人,只不过由於他们的上代一定遭受了极大的伤痛,才 逃到海外隐居下来的。怎麽会是幽灵?」 胡明现出一副不明白的神情来∶「上代的哀痛,难道会一代代传下来?你曾和他们 接触过,你看他们有哪一点像现代人?他们完全是活在过去的幽灵!」 我来回走了几步∶「那也难怪,他们一直过著禁闭式的生活,几乎和外界隔绝,而 且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武术,他们的小社会中,一定有数不清的清规戒律要遵守,这正是 一般武林门派的规矩,他们一定要严厉,严厉到了那麽多代下来都没有人敢反对的程度 !」 胡明眨著眼∶「也不见得没有人敢反对,青丝的妈妈就跟人私奔了!」 我没有说甚麽,盯著胡明看了一会,才道∶「你也太多事了,就算你知道田青丝来 自一个十分神秘的团体,你也没有必要来探索的,她好不容易逃了出去,你来调查,不 是容易暴露她的行踪吗?」 胡明听了我的话之後,急速地来回走动著。在那个小空间中,我给他走得头昏脑胀 ,一伸手拉住了他,他才停了下来,道∶「其中还有一层原因,我┅┅认识田青丝,是 在┅┅一次演讲会之後的讨论会中┅┅」 -- 倪匡科幻屋扫描、校对 标题 <<书路--废墟>> 第九部第一次分裂 胡明现出悠然神往的神情来,显然回想和田青丝相识的经过使他感到十分甜蜜,可 是他却没有多说甚麽,只是道∶「是她要我来做调查的,因为她觉得这夥人神秘至极, 甚至不类似地球人,她自然想弄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因为她有一半血统是和他们联结 在一起的。」 我不禁失笑∶「他们当然不是外星人,我看,多半是孤臣孽子的孑遗,他们一定有 十分悲壮的故事,而且,一定有一种力量可以使他们团结起来,产生无比坚强的遁世的 决心,使几个不同姓氏的族人,完全像是一个人一样!」 胡明不住点著头,同意我的见解,我又道∶「你比我早到,又能把我找了来,已经 有了甚麽发现?」 胡明缓缓摇头∶「我好不容易上了山顶,被人带了进来,到第二天才见到那丑少年 ——」 我道∶「李规范。」 胡明点头∶「他倒很客气,而且,他对外面世界的情形也知道得不少,是一个极好 学又聪明,对於吸收知识充满了狂热的少年人,懂得极多——」 我补充了一句∶「他还有十分高超的中国武术造诣。」 胡明顿了一顿∶「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田青丝说这里的人,都会「飞来飞去」, 那自然是武功好的缘故,可是她自己并没有学会甚麽,只是学会了那种奇怪的缓慢呼吸 方法。」 我笑了起来∶「那是气功,只怕也是她婆婆冒了大不韪教她的,那足以令她受用不 尽了。」 胡明是考古学家,对武术一窍不通,而且也没有多大兴趣,所以他立时转了话题∶ 「我看出李规范对外面的世界极有兴趣,我向他提及了你,问他我是不是可以请你到这 里来。」 我瞪了他一眼,道∶「真好介绍。」 胡明反瞪了我一眼∶「也不坏啊,至少,在此之前,随便你想像力怎麽丰富,只怕 你再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样的一群人在。」 胡明的话自然无可反驳,我道∶「现在,随便我想像力多丰富,也难以想像他们的 来历。」 胡明沉默了片刻,才道∶「要弄明白他们的来历,其实并不困难。」 我缓缓点头,胡明说得对,线索很多,放在那里,而且必然越来越多线索。「永不 密」,世上哪里有真正可以永不漏的秘密? 我和胡明在静了片刻之後,异口同声地道∶「弄明白他们的来历,并没有甚麽特别 的意义——」 胡明作了一个手势,请我先说,我道∶「重要的是这群人,难道一直照这样的方式 生活下去?」 胡明还没有回答,门外就有人朗声应道∶「对,这才是一个关键问题。」 随著语声,门打开,李规范大踏步走了进来。我们正在背後不断议论他,他突然出 现,这多少使我们感到有点不自在。 但是李规范的态度却十分自然,而且神情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他进来之後 ,把门关上,空间本来就小,又多了一个人,显得更是挤迫,我们也更容易感染自他身 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兴奋感。 他贴著一边墙站著,但是又在不断地抬腿、踢脚、扬手、换臂,动作的幅度不大, 可是快捷伶俐,看来乾净俐落之极。 这种小幅度而又极强劲有力的动作,倒有点像广东武功中的「咏春」,可是又多少 有点不同。 李规范向我望过来∶「房间小,六个人要在黑暗之中各自施展而不碰到别人,也不 很容易吧。」 他有向我炫耀的意思,我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若是从小就练惯了的,也没有甚 麽难处。而且,关起门来在小空间中练功夫,练得再精纯,也无法和外面广阔的天地相 比的。」 我的话说得十分直接,已经不能算是借练功夫在暗喻甚麽,而是十分明白的了。 胡明还怕我会得罪人,不住向我使眼色,李规范一听,静了下来,望了我一会,才 道∶「卫先生说得是,外面的天地┅┅太大了,我们┅┅等於是生活在一个┅┅茧中间 一样。」